第八章 战八爷山穷水尽
湖边都是硬石路面,走在上面不容易发出声响。我们在黑暗中谨慎地靠近,很快发现在湖边有一座古怪建筑。这建筑伸入湖面,底层用青石砌成一条古船形状,船上有两层雕栏阁楼,看上去就好似一条大船行将出航。
我们还没细看,船头忽然传来一声巨响,一道火光划过。那一瞬间看到的情景,让我和贝不住大吃一惊。
只见甄缳双手握着沙漠之鹰站在一层阁楼之间,背靠入口。大营子躺在一旁,生死未卜。而在他们身前,围着约摸二三十头奇怪的动物。这些动物个个都有小牛犊大小,长毛宽吻,通体白色,嘴前露出一对锋利的獠牙。它们聚在石船与岸边的狭窄通道前,不时发出低沉的呜呜声,随时想扑过去。在甄缳身前,已经有两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,估计是死于沙漠之鹰的枪下。
我从怀里掏出一枚闪光弹,朝那边一扔。只听得啪的一声,石船附近登时照的如同白昼一般。这些动物一下子暴露在强光下,顿时不知所措。我和贝不住连连扣动扳机,击倒了十几头,通道立刻陷入一片混乱。我们赶紧趁乱跑过去,想要与甄缳汇合。
其中有一只特别凶悍,居然朝着我扑过来。我来不及举枪瞄准,随手抄起电眼狠狠地敲在它头上。贝不住和这怪物同时发出一声惨叫。怪物仓皇退走,贝不住却扑过来抓住电眼,发现镜头都碎了,露出一脸要吃人的模样。
这时又有几条怪物露出獠牙嘶吼,贝不住顾不得跟我计较,连连开枪。在激光枪的打击下,这一群怪物死伤惨重,幸存的几条夹起尾巴掉头跑回到那一片建筑物中,留下一地的尸体。原本陈腐的空气里,多出些许血腥味道。
甄缳一看是我们,惊喜万分。我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。她说她和大营子跌落悬崖以后,也是被几片奇怪的大叶子缓冲了落势,落到了五环旁的牌楼旁。甄缳只受了轻伤,大营子却晕倒过去。还没等甄缳采取什么急救措施,牌楼后的裂隙里就冲出来一大群怪物,把大营子拖进裂隙。甄缳扔下行李,一路追赶,在这条长廊附近追上它们,抢过大营子。如果我们再晚来几步,只怕两个人都会成为粮食。
“这些到底是什么怪物……”我扫视着黑暗中,兀自心有余悸。这些家伙单个的战斗力不算太强,但凶悍劲儿却是一个赛过一个。我拖过一具尸体,看到它的面部扁平,觉得有些眼熟,再一看,却与今天槐树林里那根人头柱上看到的怪物很相似。
“这应该就是我们村里说的八爷,想不到一次居然出来这么多。”甄缳说,在手里摆弄着沙漠之鹰。小姑娘真是胆识过人,面对如此凶险的境地,居然一个人单独撑到了援兵到来。若换了普通女孩子,恐怕早就吓死了。
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。”我由衷地赞叹道。甄缳却摇摇头:“那是因为我家里传下来几句咒语,是先人进山专门用来克制八爷的。若非如此,我也撑不到现在。”
我低下头去查看大营子的伤势。他外伤倒不厉害,只是有点轻微脑震荡,又被八爷拖行了一路,失血过多。我从怀里摸出急救药品,给他服下去,然后给他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。这是探险用的特效药品和绷带,可以在短时间内刺激生机、恢复伤势,就是价格极贵。贝不住见我给大营子服下去了,嘟囔了一句要从他的分成里扣。
这特效药果然管用。过了十多分钟,大营子终于醒了过来,第一句话问的就是:“咱们进北京了吗?”我有点哭笑不得,这家伙贪财的程度不逊于贝不住,第一句问的居然是这个。
我把遭遇简要一讲,大营子两眼一翻,差点又晕过去。
眼下当务之急,是尽快从那个裂隙返回地面。这阴园处处阴森,不知还有什么凶险。我们一半的行李还都放在裂隙门口,也必须要收回来才行。既然大营子已经稍微恢复,那么事不宜迟,赶紧撤退。
“我看咱们暂时走不了了。”
贝不住阴沉着脸忽然说,我顺着他的视线忘去,登时倒吸一口凉气。不知什么时候起,这座石船附近的岸边长廊里,高高低低亮起了无数双绿色的眼睛。我连忙打出一颗照明弹去,照亮了半个山洞,看到大大小小少说也有数百头“八爷”在徐徐靠近。它们形态各异,彼此之间也不甚友好,不时发出沉沉的低吼,互相撕咬。把石船围了一个水泄不通。
贝不住一边拿指头一一点数,一边喃喃说道:
“雪那瑞、泰迪、吉娃娃、金毛、哈士奇……妈的,《景山后海经》里的绝种生物,都快凑齐了。”
古北京当年的居民喜欢豢养动物,尤其是猫狗为最。在古北京逐渐被人类抛弃之后,这些动物却顽强地活了下来。经过这么多年的进化和繁衍,它们野性复萌,就在这蛮荒天坑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种群,獠牙也长出来了,瞳孔也变绿了,成了噬人的凶兽。
贝不住一边感慨一边搓了搓手,“这玩意在外头绝种已久,如果能活着带出去几头,也是一笔横财。”我瞪了他一眼,这家伙满脑子全是钱。现在的问题不是抓几个活口,而是我们能不能活着突围!大营子的激光枪已经遗失了,我们一共只有两把激光枪加一把沙鹰,根本抵挡不住。
“对了,你不是会能克制八爷的咒语吗?”我满怀希冀地问甄缳。甄缳却为难地回答:“这咒语时灵时不灵,还得配合手势,要不然就没效果。面对一两只还能用一下,这么多围过来,肯定不好使。”
大营子这时候嚷嚷道:“我可不想让他们吃了,还不如掉到湖里淹死呢。”这小子体力恢复了点,胆子看来却没大多少。不过他的话也不无道理,我和贝不住对视一眼。对了,还有这么个办法呢。如果岸上不能上,那么不妨试试水路。虽然湖面漆黑一片,阴森如墨,但总比坐以待毙好。
这阴园只是模仿大自然,湖水不会很深,而且应该有个排水渠道。可惜的是,留在裂隙里的行李就没办法拿了,装备要损失大半。
我飞快地把水遁的想法给大家说了一下,其他三个人都表示赞同。不过唯一的问题是,不知道那些八爷会不会水,如果它们也能游泳,那我们等于是自寻死路。甄缳却说他们应该不会水,不然刚才早就从其他几个方向冲上石船了。
大营子身上有伤,我的外套又丢了,所以贝不住把自己的那套让了出来。他等大营子换好以后,一脸肉疼地把单反掏出来递给他:“你的衣服防水,把这个放好别渗进水去。弄坏了我要扣你的分成。”
准备停当以后,我们朝着石船的船头徐徐退去。八爷们似乎意识到了我们的动向,开始骚动不安。有几只胆子大的当场就要冲过来。甄缳扣动沙鹰,把迎头一头轰了一个脑浆迸裂,暂时震慑住了其他八爷。
“你这是哪里找来的武器?”我好奇地问道。这种火器杀伤力不如激光枪,但声音巨大,颇有震慑力。甄缳神色一黯,说这是她爹妈以前在北京一处陵寝里寻到的,临行前留给她防身,现在成了他们唯一的遗物。
这时八爷们又冲了过来,我们几支枪连连开火,打死了七、八只,后面的八爷们接连不断地涌上来。情急之下,甄缳突然放下枪,大喊一声:“给点亮!”大营子手里最闲,一手抓着一个照明弹,使劲扔了过去。趁着四周一片白昼般亮堂的瞬间,甄缳平伸手掌手心向下,舌绽春雷:“坐!”
追击的八爷们一下子愣怔住了,这一个字和手势,似乎勾起了它们隐藏在记忆深处的本能。其中有三分之一的八爷不由自主地坐在地上,脖子抬高,一脸困惑。看到咒语奏效,甄缳急忙又变了个手势,双臂环伸,又大喝道:“洗澡!”
这一声炸出来,不少八爷甚至恐惧地想调头就跑,队形立时大乱。趁着这个机会,我们四人跑到船头,噗通噗通全跳到湖里去。回过神的八爷们不敢下水,只好沿着湖边狂吠起来。
湖面漆黑如墨,水温冰冷刺骨。我没外套,一下去就被冻一哆嗦。我在水里挣扎了几下,把头盔开到荧光模式,只勉强看到周围水面被搅动起的涟漪,好似一张张怨恨的人脸。
一想到这是万寿山旁的大湖,就让人不寒而栗。昆明湖,昆明湖,那个“明”字,不就是古董里“明器”的“明”吗?万寿山是堆放殉葬者的尸身,那这昆明湖的功用,还是不深究为妙,不然非把自己吓死不可。
很快我的身边亮起三盏荧光灯,看来其他人也都是顺利下水了。我们事先约好了一个方向,朝着万寿山相反的方向拼命游去。我们刚才拿远光照了一下,远处似乎有一处惨白色的堤岸,可以爬上去喘息一阵。但甄缳在水里大喊不要靠近,原来那些八爷也不傻,它们沿着游廊一路追来,居然爬上了堤岸,挡住我们的前路,正不住咆哮着。
这一下我们进退无路,都有些不知所措。大营子嚷道:“贝爷,你祖上不是倒斗专家吗?这困局他怎么破的?”贝不住也有些惊慌:“那些倒斗资料里的主角,从来都是绝处逢生,这和经验无关,纯是气运。”
“那就是说咱们不是主角,活不下去喽!”大营子大惊。
“我可没这么说,我不是给你们算过吗?八字都硬的很……”但贝不住终究底气不那么足。两个人都扯着脖子大喊,只有甄缳安静地泡在水里,用最小的动作幅度扑腾着,尽量节约体力。
我也学着甄缳的动作踩着水,一边想办法看如何破开这个绝境。昆明湖的北边是万寿山,东边是那一条长蛇游廊,南边又被横绕过来的堤坝挡住,唯一的办法,只能是朝着西边游去。可那边一片漆黑,吉凶未知,万一游过去是个大海眼或者漩涡,可就全交代了。
我慢慢转动身体,把脸朝向西边,想把头盔灯开的亮一点,去看个究竟。我看到水面上恍恍惚惚有个什么东西,正从一片薄雾中缓缓朝这里移动来。待得它游的近了些,我算看清楚了,居然是一头巨大的水兽!
第九章 乘九船黄泉渡劫
这水兽脖子颀长高高抬起,曲脊宽尾,还有两只翅膀收在身子两侧。它通体斑蓝,表皮是一道道凸凹的粗糙条纹,一对白色的怪眼正不怀好意地睥睨着我。我强作镇定,抬起激光枪对准它的头猛然开火,一下子打穿了它的右侧眼睛,给它脸上留下一个大窟窿。奇怪的是,水兽没有发狂,也没发出任何声音,仍旧保持着原来的速度悄无声息地靠近。
眼看水兽越发靠近,我闻到一股腐尸的味道从它身上弥漫出来。我下意识地想游开避让,水中行动却不方便,刚刚调整姿势,它的脖子就狠狠顶了过来。我的身体在水里翻腾了几圈,还呛了一口水,激光枪一下没拿住,掉入水中沉了下去。我一下子被淹的头晕脑涨,拼命挥舞手臂,手背一下子磕到了水兽的肋部。
这一摸之下,我忽然觉得不对劲,这种触感不像是生物,倒像是糟朽的木头,还有回声。
我从水里重新冒出头来,吐了口水,发现水兽的身侧很低,伸手过去一下攀住边缘,整个人猛一用力,居然爬上了水兽的脊背。这一下不得了,我发现这头野兽的整个背部居然是空的,里面还有两个塑料座位。它的双翼构成两舷,而弯曲而伸长的头部则是船首——这不是水兽,根本就是一条装扮成巨鸟的小船!
这船的船体早已腐朽不堪,仍能浮在水面实在是个奇迹。我跳进座位坐好,发现在脚伸直的位置下,还有个脚镫子。我试着蹬了一下,脚蹬子发出嘎吱嘎吱的涩声,整条船开始加速移动起来——看来这脚蹬子连接着什么推进设备,过了这么多年,奇迹般地还能勉为其难地运转。
我双手扶助船舷,用双脚慢慢控制船头方向,冲着水面上的三个人招呼。那三个一见有船,连忙都游了过来,攀进船舱。这船装了四个人以后,晃晃悠悠,似乎有点支撑不住,但总算没当场解体。我和大营子坐进两个座位,小心谨慎地蹬着船,朝湖西划去,船尾在水面上留下一排排有规律的波纹。
贝不住站在船头,抓住船首巨鸟的脖子,手持激光枪警惕地朝着四周望去。当小船朝着幽黑的西南方向又漂浮了一阵,他忽然沉声道:“这不是一条我们能坐的船。”
甄缳问他为什么,贝不住信手一抓,巨鸟脖子上的漆面剥落,模模糊糊可以看到“颐游09”的字样:“九这个数字,乃是数之极。在昆明湖上的九船,不是给活人坐的,而是专门用来乘放死人的棺船!”
大营子不解道:“棺材里的尸体都是躺着的,这明明是两个人用的座位,还有脚镫子——难道死人也能坐着踩船么?”
贝不住道:“按照我先祖U盘的说法,古人认为人死以后,魂魄都要乘坐黄泉渡船前往阴曹地府。古代帝王既然修建了这个所谓山水阴园,那么当然也要造一条黄泉出来,天地才能完全。若是对应这九门八臂五环哪吒城的风水,这里是苦海,在我们前头就是幽州。乘船之人,都是殉葬者,活着蹬船前行,到了前头,就会被幽州吞没,用来完成黄泉之路——所以这一条黄泉九船,正是奔着幽冥死路去的。
贝不住的话让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,我掏出暂住证来,大概是水浸的关系,这证件上的人头已模糊不堪,只是神情变得愈加狰狞。其他人也纷纷拿出来看,也都差不多。甄缳说这是不祥之兆。
前头黑漆漆的一片恍如鬼蜮。可如今这是唯一的出路,大营子和我只得慢慢地蹬着朝前游去,也没人出声阻止。黄泉九船缓缓行驶了一段,我们耳边隐隐听到哗哗的水声,贝不住挺直了身子,点亮探灯朝前望去,看到前方的视野陡然变窄,四周湿漉漉的岩壁挤压成一条狭窄水道,在远处一百多米的地方形成一个宽约三米、高约两米的参差水口。湖水流到这里,水位恰好在水口之下差一点。从这个角度看过去,好似被封入岩层的一只恶鬼张开大口,要去舔舐漫到下巴的水一样——这应该就是幽州水口了。
这个地形很明显。这里曾经是昆明湖的一个排泄水道,当整个园林被封入地下以后,这个水道也被升高的岩角遮挡。昆明湖没了入水口,排水口又被遮挡,湖面水位始终保持如一,这才存续到了现在。
“走不走?”
这是个摆在我们面前的严峻问题。眼下这是园林唯一的出路,但前途未卜,吉凶未知。我们三个都把视线投向贝不住。贝不住拿出藏宝图来研究了一番,又自己嘟囔了很久,还是拿不定主意。这时甄缳大喊:“不好!”
我们听到船体发出嘎吱的声音,开始缓缓地朝湖水里沉下去。这木船数百年不用一直浸泡在水中,早已是中阴之身,加上我们四个大活人爬到上头折腾,能够维持到如今才开始散架,运气已经很不错了。大营子狠命一蹬,却听喀嚓一声,锈蚀的脚镫子断成了一截截的,整条船只剩下我还能维持动力。
“贝爷,往前走吧,这是唯一的办法!”我急促地喊道。
这里既然是水道的话,那么一定有通往外界的办法。与其坐视沉船,还不如越过那个幽州水口,拼上一拼。贝不住听我这一喊,也明白过来。他让我把船尽量送到水口,然后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玩意儿,贴到岩石上,然后又让船尽量远离。
经过这么一折腾,这条九船散架的速度更快了。大量的水从船舱底部和侧舷涌进来。祸不单行,我脚下的那根镫子,也彻底坏掉了。我们彻底失去了动力,剩下的事只能听天命。
这时贝不然让所有人都抓住船边,然后用激光枪朝那玩意儿上一点。霎时爆出一团火光,碎片四溅,其中有一片还划伤了我的额头,火辣辣的疼。我顾不得处理伤势,抬头一看,看到整个水口居然被炸出一个大大的豁口来。
贝不住居然还藏着这么犀利的爆破装置,他之前可从来没提过。
湖水的水位只比幽州水口的岩石低上那么一两分,如今被炸出一个大豁口,湖面形成巨大的下泄水流,席卷着九船朝着水口扑击而去。
贝不住这个急智不错。与其弓着腰穿行水道,不如炸开阻碍,让水流送着我们的船前行。但是,第一,这船已经解体了;第二,幽州水口之后的情况我们完全不知道,万一是一条死路,等到水灌满以后,我们只有淹死一途。
可惜这些事我已经顾不上抱怨了。整条九船散做了十几片碎片,我们各自抱住一片大的漂浮物,随着水流涌过水口,被推着往前狂飙,很有些激流勇进的意思。只要前方有一块礁石,我们可能就会被撞得粉身碎骨,但这种事却一直没发生过。我们在幽暗中一直在直线前行,连互相打招呼的余裕都没有。
突然之间,强烈的光线一下刺入双眼,让已习惯黑暗的我为之晕眩。过了好一阵视力才恢复,发现我们居然已经冲出了地底,置身于崇山之间的一条硕大沟渠里。头顶一轮艳阳,蓝天白云。
此时沟渠不再是一路下倾,坡度趋于平缓,水流之势慢慢减慢下来。我抱住木板,把气喘匀了,朝四周望去。我这时才发现,这条水道不是天然形成,左右都是平整的倒梯形水泥抹岸,河道笔直,很少有弯道,在奇峰突起的苍绿莽山之间形成一条长枪般的通道。
我回头数了数,四人小队都在,只是每个人都是浑身湿漉漉的,狼狈不堪。我们互相摆了摆手,表示一切还好。我看到前头有一截断桥横跨在沟渠之上,其上藤萝倒挂,包得好似一截树怪的断指。水流经过断桥之下时,我伸出双手死死抓住一根树藤,然后倒挂着把身体抬离水面,翻到桥上。
其他三个人如法炮制,也都纷纷攀上岸来,无不庆幸死里逃生。我躺倒在地四肢伸开,感觉到太阳晒过来的阵阵暖意,在阴寒洞窟中的一切恍如隔世一般。贝不住说水性善下,这个阴园本来就在地下,居然还能把水排到这山谷之中,说明山谷的地势也是极低,应该是在古北京天坑的深处了,说不定已过了三环。
而我们所处的位置,是在一座椭圆状的山峰半山腰。
这山峰不高,周身挂满了灌木与树藤,我和贝不住很轻易地就攀到了顶峰。这一带的山体特点很鲜明,孤拔峭立,不与周围相联,鳞次栉比地分布在四周,就像是平地支起来许多地刺。这些山体除了苔痕峭壁以外,还隐约带着些方正门窗痕迹,想来是地质变动与古人建筑的大厦合体而成。这些沉默的石巨人就这么成群结队地站立在天坑之内,仰望着天空,自有一番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。偶尔还可见到山顶横着一两个招牌,上面写着古奥文字,晦涩难解。
我们看了半天,没看出个所以然,便下了山。甄缳和大营子正在清点装备,状况极为凄惨。除了能维持四天的能量棒以外,我们只剩下一把激光枪和一把沙鹰、三枚照明弹和能维持三小时左右的头盔照明,外加一小瓶维生药剂。甄缳翻了翻口袋,说沙鹰的子弹也只剩下不多的几发。
我觉得凭这些东西绝对撑不到哪吒大帝的坟墓,就向贝不住建议说干脆就近找个地方洗劫一番,然后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。反正我们四个人能背的东西都有限,宝贝再多也没用。贝不住眼睛一瞪:“前面多少艰险咱们都闯过来了,现在半途而废怎么行?前头都是不值钱的夯货,真正值钱的可都还没见着呢。”
我对贝不住说:“我和大营子是为了赎命才来的,要是死在这里,那我们当初直接把命交给虎头得了,何必多此一举。”贝不住皱着眉头,竖起一根指头:“没错,现在咱们是深陷险境,可咱们都没死不是?这说明什么?这说明咱们的命数都够硬,应该抓紧机会。错过这一次,下次说不定就转命了。这是你唯一一次机会改变自己的人生。”
我摇摇头:“可咱们的装备已经丢的七零八落,再往前走,不是冒险,而是送死了。”
贝不住冷笑道:“懦夫心态,难怪你这辈子都没什么出息。”我听了这话,心里起火,转头对大营子道:“我说营子,你是怎么想的?是跟着贝爷继续前进,还是跟赵哥回去?”
大营子靠在一棵矮树旁边,一边嚼着能量棒一边有气无力地说:“你们两个有什么好吵的。回去不回去的,现在是咱们说了算么?”
我和贝不住都是一怔,旋即都明白过来。我们如今身陷天坑,为这些楼山所阻,连自己在什么位置都不知道,就算我们有心前进或者返回,也是茫然不知所措。贝大住哈哈大笑:“赵老师,咱们这回可是五更摆算盘——算计的有点太早啊。”
我却拨开他的手,一脸严肃:“接下来的路,无论是前进还有后退,贝爷你总得给我们交个底。”
第十章 登圆顶冥山观骨
“什么底?”贝不住一楞,不知是演技还是真不知道。大营子和甄缳听我这么一说,都把注意力集中过来。
“你跟我们说句实话,你是不是第一次进入古北京天坑?”我问。我这一句话问出,场面登时尴尬起来。大营子和甄缳都狐疑地翘起眉毛,等着听贝不住的回答。
贝不住一直给我们灌输的概念,是他得了一张藏宝图,所以想来古北京搜集古董,这才纠集了我们几个一起上路。可他这一路上的表现,却像是一个轻车熟路的老北京,实在可疑。
“我确实是第一次进来。”贝不住斩钉截铁地回答。
“可您这表现,可实在不像啊。”
“嗤!我在古董界泡了几十年,倒过的斗比埋过你的坟都多。天下古都皆是人造的,纵然细节有所变化,大体总是相似。我这么多年经验,应对起来自然比你们有章法。”贝不住不屑道。
这时候甄缳也走过来:“贝叔叔,我记得每次你来海淀村,我父亲都会进坑一次。你从来没跟他一起进去过吗?”
少女淡眉微立,口中说的淡薄,手里的沙鹰却悄悄抬高了半分。她进天坑本来就是为了寻找父母遗骸,自然不肯放过一星半点的线索。
面对质疑,贝不住有些恼怒:“你们都傻了么?万蛇暴走、隧道穿空、八爷围攻、阴园落水,咱们这几次遇险,哪次不是被形势所逼迫不得已?我若是从前来过,何至于落到这个境地?”他又看向甄缳:“我跟令尊几十年的交情,从来都是他们捡京落儿,我负责收购。从我手里走的古董,少说也有几百万。若是我跟他们一起进北京,我瞒着你,难道他也会瞒着你?”
“你之前只是在海淀坐收古物,为何这次却要亲身进来涉险呢?”
“之前有你爹在。可你爹已经不在了,我只好亲自上阵,这有什么好疑惑的。”
他说的理直气壮。我和甄缳对视一眼,虽然疑窦未消,但眼下也不好继续逼问。甄缳把枪放下,转身走开。我盯着贝不住的双眼:“贝爷,你最好没骗我们。”
“骗不骗人,得看有无好处。没好处的事,我是不干的。”贝不住虚虚实实地扔下一句话,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,爽朗地笑了起来,似乎对刚才的质疑全无芥蒂。
此时太阳已朝西边落去。夕阳下的山峦被拉出长长的影子,驱赶着阳光,莽山密林之间积蓄的阴翳开始茁壮生长。刚才还是一片灿烂的苍翠美景,转眼间就披露上了一层阴沉的罩布。山间透来的余晖,如同棺材合拢前的死者所见的最后一缕光亮。
今天折腾了足足一天,我们几个都已经精疲力尽。到了夜里,天坑恐怕会变得更加可怕。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,我和贝不住各退一步,我不张罗着离开,他也不撺掇着前进,就踏踏实实地在这渠道旁边的空地休息一夜。
甄缳收集了一堆干柴和枯叶,聚拢成一堆。大营子拿起激光枪对着开了一枪,结果他能击穿叶子和柴,却死活无法点燃。最后还是甄缳拿出一枚古子弹的弹头,把火药洒在枯叶上头,又用沙鹰开了一枪,这才点起火来。
篝火给人带来了温暖与安全。我们四个围成一堆,把衣服尽量烤干。甄缳把激光枪借了去,进林子里转了一圈,拎出两只老鼠一样的东西,毛皮金黄,体形像兔子那么大。贝不住说《景山后海经》里说这种也是已经绝种的东西,叫做金丝熊。不过古籍里的金丝熊也就小孩巴掌大小,这么大的还是第一次见,想必也是古北京这几百年来天生天养出来的——我们对天坑的敬畏有多了一层。
这一对绝种的金丝熊拿到外头能卖出个极好的价格,不过在这个小小的营地里,它们只有被当成食物的命。贝爷吃的津津有味,说口感还不错,像是鸡肉。
沟渠里的水流仍在奔流着,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。估计要等到昆明湖的水位下降到比现在的水口还低,才会断流。可惜这里头的水都是蓄积了几百年的阴水,我们谁都不敢喝,宁可挖出几根伏地植物的根茎,挤出点汁液来解渴。
吃饱喝足以后,我们排了个次序,轮流值夜。第一个是甄缳,第二个是贝不住,第三个是我。大营子受伤未愈,免了这个差事。
这一天实在是太累了,我脑袋一沾地,立刻就睡了过去。不知过了多久,我正睡得迷迷糊糊,忽然觉得有人在推我。我睁开眼睛,看到贝爷在摇我的肩膀,以为是到了自己值夜的时候了,从地上爬起来。贝爷在耳边急道:“赵老师,赶紧的,快起来!”
“什么啊……”我扫了一眼,天色漆黑,只有一轮白月悬挂中天,估计这才是午夜。贝爷一把将我抓起来,带着我往椭圆山的山顶上爬。我挺纳闷,心说白天不是爬过了么?贝不住却坚持要上去,我也只好由着他。
晚上爬山不比白天,山壁险峻,我有好几次差点没拽住树藤跌到山下去。不过这样倒好,把我一下吓精神了,一点都不犯困。好不容易到了山顶,贝不住走到崖边,一指下面,颤声道:“你看!”我探出脑袋朝远处俯瞰,一颗心脏几乎撞破胸膛而出。
白天我也曾经俯瞰过这附近的地势。那时候阳光强烈,又加上茂密的树叶遮蔽,我看到的只是群山拱卫,气象峥嵘。可如今到了夜里,稀薄的月光照射下来,反而让我看到白天所见不到的骇异景象。
在晦暗不明的山雾中,山体夹缝之间的谷壑与林地里闪烁着无数诡秘的骨质磷光。凭借这些磷光,我看到在山石林下掩藏着无数白花花的骸骨。这些骸骨的数量极其惊人,簇拥成群,汇成一条骨流。这一番景象似是无数死者从地下爬出,悄无声息地包围了我们身处的大山。
而在骨流之上、群山之间,数条扭结的绿舌从地面拔地而起,在半空翘曲盘转,彼此交错成一个玄妙而巨大的绳结。绿舌上趴着许多黑褐色的铁兽骨架,远远望去好似攀在树叶上的兵蚁。这些体形庞大的家伙在绿舌上排成数条密密麻麻长龙,瞪着一对空洞的圆眼,四肢蜷缩成圆形,仿佛临死前在向谁跪拜。
这宛如洪荒初开时的壮丽景象,让我艰于呼吸,几乎被繁华极尽后那强烈的沧桑感所吞噬。
“这,这到底是什么?”我结结巴巴地问道。
贝不住道:“据我判断,那绿舌上的铁兽应该是古车。”他说到这里,眯着双眼喃喃道:“千乘古车,万具骨士,非帝王不能有此手笔啊。这么多古车与骸骨齐聚于此,只能说明一件事。”
“什么?”
“你看到我们脚下这山了么?”贝爷忽然道。
“看到了,椭圆形的。”
“左右是不是还有两座形似的?”
我朝左右看去,确实如他所说,在这座椭圆山两侧,还矗立着两座形状一样、高低类同的山峰。白天云雾缭绕,把山体遮挡了大半,没看出来,现如今倒看得清清楚楚
贝不住摸着脖子上的U盘,感慨道:“三峰联立,长舌错结,千乘止步,万身鏖集。这四种《后海景山经》里记载的异像齐出,说明咱们如今已经是被困在了古北京天坑里至为凶险的妖地——西直酆堵。”
“酆都”这个词我略知一二,好像是上古神话里的鬼都,里面充斥着鬼魅。贝不住说这是妖地,立刻让我心中打了一个寒颤,忍不住瞥了山脚下那成群结队的白骨,想象着它们会不会突然复活,将我们吃掉。
贝不住纠正我道:“不是酆都,是酆堵。堵这个字,五行属土,从墙从垣。酆堵,说白了就是以大量阴鬼为城基,构成一个高墙厚垒的绝大阵势来。”
我听的似懂非懂,但阵势二字还是听明白了:“就是说,这里是个大阵?”
贝不住把藏宝图摊开,长叹一声:“你看看这北京地图,可看出什么玄机?”我俯身看了一圈,表示没看出什么奇怪之处。贝不住伸出一根指头,沿着二环划了一圈:“之前我跟你说过了吧?北京乃是九门八臂五环哪吒城,九门代表的是哪吒的脑袋与八臂。古人讲究对称之美,这八门本该是东西各四,直线相连围出一个矩形,可到了西直门这里,却大大不同。”
听了他的提示,我再去看,果然看出点门道来。二环其他几门都是直线相接,可从德胜门到西直门这一段,却是一条斜线,看上去就好似二环矩形在西北缺损一角。
“这又如何?”
贝不住拿出U盘里晃了一下:“我家先祖对此也是迷惑不解,后来总算给他想通了。古人风水,讲究气象流动,不可禁绝封闭。所以修建这北京城的时候,故意在西直门这里留出一个缺口,城中风水便可从这里往复循环——可不知哪位帝王,偏偏在五环西北角修起了那一座阴园。阴园的阴气低沉善下,天然喜欢朝向幽冥九泉流动。这园林一起,立刻把西北角的地势给压低了。结果原本阴阳平衡的哪吒城,变成了朝着西北倾倒的格局,二环内的风水像倒水一样咕嘟咕嘟往外冒,却再也进不来了。长此以往,入不敷出的天地灵气枯竭,福地也会变成凶地。”
我听得目瞪口呆,没想到从一条斜线能推演出这许多道理。贝不住继续道:“古北京的执政者自然明白这个道理,可大家又不敢拆那阴园。唯一的办法,就只有堵!把西直门的缺口堵住,不让气息外流。但风水并不是真的风和水,没法像建坝一样拦截。古北京执政者的办法,是建起一座迷阵与三座联峰,中间放置千乘古车与数万奴隶。他们被锁在这迷阵之中,进出不能,最终在怨毒中死去。死后的怨念云聚成团,郁结在西直门附近,便可阻挡龙气外泄。”
难怪我看到那些古车与骸骨彼此之间都站得十分密集,几乎没有空间,原来这才是“酆堵”的精义所自傲。我在感慨古代执政者的气魄同时,也为其血腥残暴的手段而心惊。几万人,说死就死在这里了。我再往下看去,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,仿佛看到当那下面血海翻腾、怨天戾气扑面而来的景象。
我忽然想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:“你是说,咱们如今也被困在这个酆堵迷阵里喽?”
贝不住点点头:“当时咱们上岸以后,我就觉得不对劲。整个山群的格局太怪异了,而且飞鸟极少,一定有问题。只不过白天看不出来,到了夜里,才把异象看得一清二楚。”
“我们也要跟这些奴隶一样,活活困死在这里?”
“也不尽然。”贝不住往下瞄了一眼,“咱们运气还算好,先登上了这三联峰的中间一座,这里是大阵的阵眼,可以把整个格局尽收眼底——再绝的风水大阵,都会留出一条生路,以示上天有好生之德。我刚才看了一下,咱们的生路,恐怕就在西直酆都的底下。
“那岂不是说,咱们得穿过那些骸骨与古车,深入到大阵地下么?”
“不错,而且还得趁着月色明朗、磷光大盛之时,顺着殉葬奴隶的骸骨前行。不然等到太阳出来,我们更走不出去了,就是死路一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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